【1】
我走到兩個小孩的一側,用勘查燈照了一下的面孔。大一些的小孩是個孩,滿臉灰塵,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臉頰兩側有兩條清晰的淚痕。
「我看啊,法醫上輩子一定非匪即盜,這輩子全用來還債了。」大寶站在勘查車旁邊,裹了服,瑟瑟發抖。
我說:「看看看,你不是出現場的嗎?怎麼這會兒開始發起牢來了?」
「我剛才在車上想啊,今天晚上還不知道要冒多險、遭多罪呢。想到基層法醫天天都這樣,都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中工作,一個月就兩千多塊的工資,就覺他們真是不值當。」大寶說。
「怎麼是不值當?」我僵著脖子,笑瞇瞇地說,「我們一年兩百天不著家,一個月不也就拿三千多塊嗎?我之前也沒聽你這麼大牢啊。我覺得吧,咱們都是一腔熱。我說過,能在法醫崗位上堅持下去的,一定都是熱這一崗位的。」
「你們要是這麼說,一定有人要說:哎呀,別裝清高、裝偉大了,除了當法醫,你們還能做什麼啊?沒有選擇才說熱,就是作秀。還有人說:哎呀,你們的灰收算進去了嗎?」林濤從路邊站起來,用餐巾紙了角,說。
「你吐完了?」我嘲笑地看著林濤,說,「我覺得大部分群眾是理解我們的,那些數人也是不了解況。我們法醫怎麼沒有選擇?我們可以去殯儀館工作,工資是現在的三倍;我們還可以去社會司法鑒定所工作,每天做做傷殘鑒定,工資是現在的四倍。只是因為在公安機關干法醫,才能接到命案,工作才有挑戰,才會會到就,才能現我們的人生價值。至於灰收,你們誰見到過那玩意兒長什麼樣嗎?」
大寶說:「話是這樣說,但中國的法醫的付出和回報不正比,還要被別人冤枉,說三道四的。你們說,這不是這輩子來還債的嗎?我說得沒錯吧?」
林濤說:「知足吧,你們要是說干法醫的上輩子都是非匪即盜,那像山區的法醫上輩子肯定都是殺人放火的了。這輩子,加……加倍償還……不行,我還得去吐會兒。」
「你不是不暈車嗎?」靠在車側玩手機的韓亮看著林濤說,「你別走太遠,小羽在車上沒下來,沒人嫌棄你。你不用過分注意形象,別給野狼叼走了。」
「你不在車上陪小羽嗎?會害怕的。」我對韓亮說。
韓亮聳聳肩膀,沒。
「這山路,不暈車的也得暈。」大寶說,「剛才和專案組聯繫,聽他們說咱們後面警犬隊的車,剛進山不久,裡面的警犬吐得一車都是。林濤這已經算是省心的了。」
五米開外蹲在地上的林濤艱難地發出聲音:「大寶,我是你大爺。」
這本來應該是一個麗的周末。鈴鐺八月份就要生了,為婦產科醫生的丈母娘早已經告訴我鈴鐺肚子里懷的是男孩。雖然我更喜歡孩,但是作為三代單傳的家中獨子,懷個男孩當然沒有什麼壞。眼看還有三個月就要當爸爸了,我準備這個周末陪鈴鐺去公園裡散散步,曬曬太。我對說:「補鈣,要從胎兒開始。」
我們甚至準備好了野營的行頭。可是當我把背包拉鏈拉上的那一刻,電話鈴聲響了。我下意識地渾抖了三抖,皺了眉頭。
晚上十點響起的電話,而且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「師父」二字。這通電話的容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和鈴鐺在一起的這些年,這種事不知道發生過多次,所以我已經從開始的惶恐擔憂發展到現在的坦然面對了。
師父告訴我,位於我省西部山區的綿山市棉北縣,發生了一起四人死亡的案件。
從師父的話語中,我做了簡單的分析。一般明確是殺人案件的,師父會說「四人被殺案件」,而如果是不確定質的,或者是自產自銷的,師父一般會比較嚴謹地說:「四人死亡案件。」當然,同時死亡四人,又需要省廳法醫前往置的,一般都是自產自銷案件。因為不論是容易造多人死亡的通事故還是災害,都不需要我們出馬。
鈴鐺著大肚子,默默地把背包里的件重新拿出來放好,一句話都沒說。我覺自己的鼻子酸酸的,滿心愧疚。
我經常自責,並不是自己沒時間顧家,而是每當我踏上了出勘現場的路途,那種想偵破案件的衝會瞬間制住心底對家人的疚。所以每當鈴鐺說「男人都沒良心」的時候,我從來不予反駁。
就像這一次,雖然大家都在擔心晚上睡不了覺,我卻一直想象著現場的形。
勘查車在高速路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,我也被心底對破案的刺激了兩個多小時,即便聽得見大寶的鼾聲,也毫沒有勾起我小睡一會兒的興趣。林濤也和我一樣。
當錶針指向十二點半,睡意開始襲頭的時候,勘查車在綿山市公安局勘查車的引領下,駛了盤山道。
貧困山區的盤山道可不像那些景區,其顛簸程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。坐在車上的我們,隨著車輛的離心力左搖右晃,又隨著車輛的顛簸上下起伏。這種高頻率、高強度的四向運,極度挑戰著我們全的關節和前庭神經。
因為專案組決定,等我們省廳技組到達后,才對現場進行勘查,所以韓亮把車子開得飛快。深更半夜,我們能覺到四周的崇山峻嶺,卻看不到邊的萬丈懸崖,所以也沒有過多的懼怕,只有周的不適。
勘查車在山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后,林濤終於無法忍耐第一次暈車的覺,手示意韓亮停車,然後跑出車外劇烈嘔吐。我們雖然沒有暈車,但是四肢關節酸痛無比,所以也跳下車做做展運,然後躲到老遠,在山道邊撒了一泡野尿。這就是有同志加勘查組的弊端。
山裡靜悄悄的,偶爾可以聽見幾聲類似野的聲。即便陳詩羽沒敢下車,我們依舊走到拐了個彎的山道邊。放眼去,才知道我們一直是在懸崖一側快速行駛。在對韓亮超凡的駕駛技佩服得五投地的同時,也在心底了一把冷汗。林濤絕對不會在陳詩羽面前表現出不堪,所以不知道他跑去哪裡吐了,只能聽見他痛苦的嘔吐聲。大寶一聽不見他的嘔吐聲就會喊他一聲,生怕他被野襲擊了而我們還不知道。
現在已經是四月天了,白天氣溫回升到了二十七八度,我們猜想到山區會冷,所以出發前在襯衫外面套了一件外套。可是進了山以後,我們才知道自己是多沒常識。山窪里的夜晚,居然只有一兩度。而且因為車空氣不流通,我們剛下車時還大讚山區空氣的清新,可站了幾分鐘后就有些瑟瑟發抖了。
那麼,接下來幾個小時的現場勘查時間,我們該如何度過?
市局領路的勘查車開出去一段后,發現我們沒有跟來,撥打我們的電話又沒有信號。市局技科科長彭大偉嚇出了一冷汗,以為我們葬懸崖了,一邊責罵引路的駕駛員開得太快,一邊趕掉頭來找。見到我們安然無恙后,才長舒了一口氣。
林濤清理完他自己的胃容后,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拭著角。
「你應該帶點兒避暈葯來,真耽誤時間。」我們剛上車,陳詩羽就淡淡地說。
我們都愣了一下,還是我最先反應過來,大笑道說:「什麼呀,那個暈車藥!」
大家在繼續四向運的車裡哈哈大笑。大寶說:「我說你一個小丫頭,怎麼會知道有避孕藥這種東西呢?」
陳詩羽雙頰緋紅,說:「別笑了,我說錯了還不行嗎?」
笑聲漸息,我想起大寶剛才的牢,不有些心酸。我幾乎每次進山區,都會對山區的同行們敬佩萬分又同萬分。他們的工作確實太辛苦了,而我卻從來沒聽見過他們發一句牢。很多警察的心中都是有理想的,而這種理想正是支持我們克服困難、忍清貧、無視艱苦的神支柱。不管你信不信,反正我是深信不疑。
韓亮以六七十碼的速度,又駕車行駛了兩個半小時的山路,經過了幾個村民住戶集中區,在翻過了不知幾座大山後,我們終於看見了遠方的星星點點。
這是一個小山坳,裡面有一個小村落,只有二十幾戶人家。畢竟是在山裡,所以,這二十幾戶人家也不聚集在一起,而是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山坳的四周。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我發現眼前的山路越來越窄、越來越窄,最後在停放著一堆警車的一個空地上停了下來。
我們跳下車,審視著眼前的幾棟兩層建築,都開著燈,門口三三兩兩地站著警察。
「連現場保護措施都沒做?」我見幾棟房屋都沒有拉起警戒帶。
彭大偉說:「這還沒到呢。往上,車子就開不進去了,得爬山。三點多了,咱們吃碗面再走吧,山裡好冷。」
說完,他下意識地裹了裹上的警服,然後從一棟房屋的門口前的紙箱里拿出了幾桶速食麵。這棟房屋是當地百姓支持公安機關的工作,給我們做臨時專案指揮部的。
「先看看現場再說吧。」我轉走,卻看見大寶吞著口水沒有挪步。
確實,熬到現在,肚子真有些了。
「周圍的村民都很支持我們。」彭大偉說,「速食麵都是他們家的存貨,還一直張羅著燒水泡茶,都是山裡新採的野茶。」
「吃點兒面吧,有勁兒幹活。」我說,「茶就算了,山裡老百姓的主要收就是茶葉。我看這麼多警車,至來了一百多名警察吧?你們這樣,得把老百姓一年的收都吃喝完了。」
彭大偉說:「我們知道,我們是付錢的。縣裡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大案子,全縣特警、刑警、派出所民警出了不,加起來怕是真有一百人。」
棉北縣位山區,全縣只有二十萬人口,每年的檢驗量雖然有一百,但是命案卻只有一兩起。而且這些命案多半都是傷害致死案件,很快告破。對於這種一次死亡四人,現場狀況不明了的案件,確實是極為罕見的。
「說得也是。」大寶先往裡塞了一火腸,說,「絕對不會有什麼人到通如此不便利的地方來搶劫殺人,我看多半就是尋仇殺人,或者,自產自銷?」
「嗯。」彭大偉說,「我們之前問了縣裡的法醫,他們說看現場,就是一個自產自銷的現場。只是我們覺得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,所以不好和你們彙報。」
「啊?自產自銷啊?」大寶費勁兒地吞下火腸,說,「那我們這樣熬夜多不值得。」
「怎麼不值得?」我說,「四條人命啊,即便是自產自銷,我們也得這樣熬。彭科長,我們吃泡麵的時間也很寶貴,不如你找個了解況的派出所民警給我們介紹介紹?」
不一會兒,一個戴著一杠一星的年輕警察著脖子走進指揮部。可能是第一次見到省廳的同志,他張得有些語無倫次:「四還沒有,但初步看,可以確定是住在凹山村第一組的兩戶人家。占魁的老婆盧桂花,死了。另外還有個死者,是占魁的鄰居,占理想,這是個單漢。還有占魁的兩個孩子,一個六歲,一個一歲半,都死了。」
兩個小的孩子死亡,當然不可能是自殺,我頓時覺得心裡一陣痛,說:「那是誰報案的?」
民警說:「占魁報的案,占魁今天下午在山裡採茶,然後去隔壁組的一戶人家打牌。」
「等等,這個信息可以印證嗎?」我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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