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家要停靈七天,銅鑼聲敲得徹夜地響。
辛夷沒有要為張巡守靈的意思,回家就躲在后院里搗鼓的那些藥材,等待傅九衢來踐行他的承諾。
和大反派比耐,不著急。
相信,沒有人會對死亡無于衷。
不料,等來的不是傅九衢,而是呂鐵蛋的娘——小曹娘子。
小曹娘子大清早地帶著一群呂家親戚闖張巡的靈堂,發了瘋似的打砸,哭鬧著要張家人給個說法。
他們說,鐵蛋昨日被張家的孩子推水渠磕到頭,如今人事不醒,要張家的兩個小孽畜抵命。
一念和二念被劉氏揪了出來,跪在院里冰冷的泥地上,三念被大嬸龔氏抱著,嚶嚶地哭。
劉氏當著呂家人的面,叉腰大罵。
“說,是不是你們那個不要臉的后娘指使你們推鐵蛋下水的?”
一念繃著脊背不吭聲,小臉滿是倔強。
二念大聲喊:“不是。鐵蛋先手打人。鐵蛋罵我們是野孩子。罵我爹,罵我娘!”
“小畜生。”劉氏上前就摳了孩子一掌,“你,還不說實話?說,誰指使的?”
二念著疼痛的小臉,倔強地仰著脖子吼道:
“我說的就是實話!就是鐵蛋欺負人,我沒有做錯!”
三念哇哇地大哭,小聲替哥哥說話。
“哥哥沒有錯。我的頭,就是鐵蛋打壞的。”
劉氏臉都氣歪了,尖著嗓子罵咧。
“小崽子倒是維護起賤人來了。忘了是誰害得你爹死在外頭?你們不說實話,是要給鐵蛋抵命嗎?回頭就差捉了你們去……”
一念突然仰起頭,“就!我要去找傅叔……”
這孩子說著爬起來就要跑,被劉氏一把揪回來摁在地上,“小畜生,反了你了,阿面前容不得你放肆……”
辛夷大清早被吵得腦仁痛,醒來聽到這些話,不知該氣還是該笑。
劉氏想讓孩子指認是教唆,再把推出去治罪。借刀殺人,一舉兩得。
沒有想到,三個孩子卻會拼著小命地維護。
“吵吵嚷嚷做什麼?”辛夷砰一聲推開門,雙眼冷冷掃過院子里喧鬧的人群,剜向一念和二念。
“起來!”
兩個孩子沒有。
辛夷拉下臉,走過去揪住他們的領,將人拎起來,“往后我沒讓你們跪,誰也不準跪。”
一念和二念小抖,卻沒有哭。
“不用你管!”
“一人做事一人擔。”
“我推的他。”
“我給他償命!”
兩個小家伙一人一句,說得還有種。
辛夷看他們明明那麼害怕,卻不肯指證,莫名發狠。
看來老虎不發威,這些“紙片人”不知道誰才是上帝——
“小曹娘子是吧?”辛夷目鎖定鐵蛋的娘,不淡不熱地笑:“縱子行兇,橫行霸道,小小年紀口出惡言。鐵蛋有今天,不怪別人,就怪投錯了胎,有你這樣的娘。”
小曹娘子氣瘋了,吼得歇斯底里。
“賊婦,一定是你推我兒下水。張一念和張二念那麼小的孩子,怎麼推得他?是你,就是你害的我兒!”
“曹娘子別和廢話了,自打這賊婦嫁過來,村里就沒個安生的日子。劉大娘說得對,就是水鬼,抓住,一把火燒死了事。”
“燒死,燒死。”
“一把火燒了干凈——”
群是最容易被煽的。
一人喊,十人應。一時間群激,拳掌地要上來拿人。
辛夷冷笑,“燒死我?看來你們不想要鐵蛋的命了。”
小曹娘子憤怒的面孔微微收住。
“你說什麼?”
辛夷瞇起眼看,“除了我,沒人可以救你的兒子。”
小曹娘子還沒有說話,院子里那些唯恐天下不的親戚就喊了起來。
“曹娘子別聽胡說八道。鄙婦人,大字都不識得幾個,哪里會看病救人?”
“鐵蛋他爹不是去請崔郎中了嗎?難道比崔郎中還厲害?”
“賊婦沒有安好心。”
院子里嘈雜不堪。
小曹娘子頭昏腦漲,看辛夷孝在,臉雪白,瘦得跟皮包骨似的,卻沒在圍攻中怯,一副不顯山不水的樣子,漸漸有些搖。
出自小曹府,雖是家中庶卻也見過些世面,尤其想到辛夷吃豬母耳的事,更不敢拿孩子的命做賭。
“好。我看你有什麼本事。若是治不好我兒,我不僅要你賠葬,還要你全家賠葬!”
這婦人放了狠話,扭頭就走。
同來的親戚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,罵罵咧咧地跟了出去。
劉氏見狀,氣得臉都綠了。
“小賊婦惹禍上,可不要連累張家。你會治什麼病?老娘還不明白你有幾斤幾兩?我告訴你,招惹上曹家沒你好果子吃……”
“你煩不煩?”
辛夷扭頭看著劉氏,帶著沒有睡醒的戾氣。
目冷冷的,又狠又兇。
劉氏很想上去搧掌,可手心,想到那一把子力氣,頭皮都麻了起來。
最后,只得不認輸地瞪一眼,罵罵咧咧地離開了。
辛夷蹲,拍拍一念和二念上的泥,“回屋呆著,誰來也不要理。若再有人問起,就說是我指使你們推鐵蛋下水的。聽到沒有?”
二念看看一念,“為什麼?”
辛夷指頭在他的腦門上。
“哪來那麼多為什麼?聽話。回去。”
二念還要說什麼,被一念拉住。一念搖了搖頭,拖著弟弟和妹妹,一言不發地回房去了。
辛夷正要跟著出門,大嫂龔氏磨磨蹭蹭地走過來,左右看了看,低低地道:
“這事你別往上攬。孩子犯的錯,小曹娘子也不敢怎麼樣……這到底是三郎的孩子,有廣陵郡王照護著,他們大不了罵幾句,還真敢打死他們不?你就不一樣了……”
龔氏發出一聲同病相憐的嘆息。
“我們都是沒有娘家依仗的人,沒人護著,豬狗不如……你多為自己想想,別強出頭……”
說到這,龔氏聲音再低幾分。
“有機會,你就逃吧。”
龔氏是大郎張炎的媳婦,但除了一句“妯娌不睦”,辛夷并不了解和張小娘子的關系。
“多謝大嫂。”
辛夷給一個溫和的笑。
“我也是有倚仗的人。你替我照看一會孩子便是。”
……
同一片天空下,長公主府里十分清凈。
長公主子骨弱,常去山中的道觀清修。不回府,府里的主子爺就一位——廣陵郡王傅九衢。
趙家心疼唯一的妹妹,長公主又疼唯一的兒子。因此,要說份貴重,這京中的世家子誰也比不過傅九衢。
這不,今日九爺稱病在家,一個人關起門來揮毫潑墨躲清閑,誰也不敢說三道四。
段隋匆匆穿過院子,走過水榭,到了衢臨閣。
“郡王,急報……”
門吱呀一聲開了,出門的是孫懷,“何事這麼著急?”
段隋腦袋往里探,聲音得低低的,“九爺呢?”
孫懷回頭看一眼,瞇起眼睛,“氣不順,寫字兒呢。”
段隋嘖聲,“主子又犯病啦?”
孫懷重重磕在他的腦袋上,“你才犯病了。進去腦瓜子放機靈點兒,別再說話。”
段隋嘿嘿笑,“省得省得,多謝公公提醒啦,回頭去錦莊給你拎兩瓶花雕下花生米……”
書房里,傅九衢著月白輕袍,肩上披一件銀紅輕裘,如霜落紅楓,一副驚人艷之姿,看不出半點“氣不順”的樣子,整個人平和輕謾,極是怡然。
段隋是個武夫,腳重,嗓門洪亮,一進門就笑起來,把孫懷的話忘到了腦后。
“郡王,那張家村的小娘子又又又又給您惹事了……”
傅九衢頭也沒抬,筆鋒遒勁地游走在上好的冷金箋上,聲音卻清涼淡薄。
“何事?”
段隋笑地道:“惹上了曹家,說是把人家的孩子摔廢了,還自告勇給人瞧病……”
冷金箋上的墨筆微微一頓。
接著,傅九衢慢條斯理地托住袖,重新寫畫。
“知道了。”
段隋眉頭一蹙,猶豫道:“爺若不出手相幫,這回怕是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了……”
傅九衢:“那不更好?省了我的事。”
“啊?”段隋大不解,孫懷看他一眼,上前為主子添了些熱水在青瓷盞里,眼皮垂下,“爺當真不管啦?”
“嗯。”
這哪里使得?不為張小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著想,也得為郡王的病著想啊?
孫懷膩著臉笑,“爺要是不便出面,小的可走一趟……”
“多事。”傅九衢臉尋常,語氣甚至帶了幾分看好戲的嘲弄:“若真有本事,用不著我出手。若沒那本事,哼……”
傅九衢將狼毫擱在筆架上,漫不經心地瞄向孫懷:“那說的那些話,如何信得?”
如果鐵蛋都治不好,如何治得了郡王的暗疾?
孫懷恍然大悟,“郡王英明。”
段隋重重點頭,也幸災樂禍:“這丑人害死張都虞候,活該吃些苦頭……”
傅九衢挪了挪鎮紙,將冷金箋牢實了,這才起攏了攏妖艷至極的銀紅狐裘。
“孫懷,備馬。”
孫懷納悶地問:“爺,咱要去哪兒?”
傅九衢面淡淡,“今日是行遠的頭七,去拜祭一下。”
孫懷瞄一眼主子的臉:“是。”
------題外話------
又在開始修《錦玉令》的出版稿了…………本以為不用修的,啊,工作又來了。希我能在半個月搞掂~~握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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