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等一下。”

　邵欽幾乎立刻把人住。

　見鄭梟握著門把在房間門口站定, 狀似平靜提起左膝便開始拆鞋帶：“你作業寫完了嗎？寫完了出來我們談一下。”

　他今天一黑，腳上穿的也是黑的高幫馬丁, 每次穿都得一段一段松鞋帶。

　邵欽平時其實很不耐煩。

　但現在正好趁著低頭折騰的時機, 拋出橄欖枝，順著氛圍一次解決問題，不想拖泥帶水。

　一般這種時候, 正常順著臺階下就行了。

　就算沒寫完也會說寫完，畢竟這點小事能談多久？

　但鄭梟是個實誠人，一五一十扭看他：“還差英語老師給我的聽力模擬, 一套二十分鐘。”

　也就是他如果想談，先等二十分鐘再說。

　“……”

　邵欽當時就有點梗住，以為這人還在跟自己鬧緒。

　本來單腳拆鞋帶站得好的人, 突然就有些重心不穩，不得不騰出手找到旁邊扶東西。

　可鄭梟的作比他快。

　像是從剛剛就一直擔心般，一旦發現征兆, 立刻上前牢牢握住他的胳膊，且彎腰拽來旁邊換鞋的小板凳。

　邵欽以為這是拽來給他坐的。

　結果他還沒彎腰，鄭梟已經將他的手挪到肩頭放好，自己首先坐上去。

　眨眼的功夫，邵欽就從獨自站立，莫名了扶住他肩膀的姿勢。

　而眼前高大如山的年，則雙蜷起, 心甘愿委屈在那麼矮一張小板凳上, 手向他腳踝弄到一半的鞋帶。

　看著居然是想接著幫他拆……

　邵欽這一下才是真懵了。

　想也沒想便飛快傾將年那雙大手扣在手心里，音量都因為震驚拔高了好幾個度：“鞋帶還是我自己來, 鄭煜都沒幫我弄過鞋帶！”

　邵欽在這個時候突然提鄭煜, 沒別的意思, 只是因為跟他關系最好的人就是鄭煜，結果連鄭煜都沒幫他弄過。

　足以佐證他的錯愕。

　可鄭梟心里誤會了。

　只是垂下眼瞼，扶穩他筆直的示意他站好：“剛剛讓你等不是因為生氣。”

　“？”

　被這一打岔，邵欽都忘了之前他們聊哪兒了。

　好不容易拼湊出上下文，反應過來這人是說他剛剛只是單純想先聽完聽力。

　鄭梟已經從他手里把自己的手出來，再次瞄準他的鞋帶。

　“你鞋帶總散，是因為多出來的部分太長，容易踩到。馬丁靴可以不用單層叉，先從左右兩邊側面一字穿下去，然后再從下往上一順叉，鞋帶能收短很多。”

　啊……

　大概鄭梟的口吻過于公事公辦，邵欽也忘了接著攔他：“我還以為你今天沒正眼看我，敢還知道我鞋帶老散……”

　兩人一站一坐，邵欽的手還扶在他肩上。

　鄭梟并不繼續搭話，就著他懸空提起的腳便迅速拆解起來，作比邵欽快了不是一點兩點。

　邵欽下意識去打量眼前年的臉。

　窗外的天早暗了。

　整間雙人宿舍除了左手邊房間里的臺燈，就只有玄關兩人頭頂還亮著盞昏黃的小燈。

　兩人其實挨得很近，從邵欽俯視的角度看下去。

　鄭梟刀削的下顎線愈發凌冽，一半臉在外面，被橙黃的燈點亮，一半臉在他投下的影里，微垂單眼皮專注沉默。

　氣氛很是靜謐。

　兩人誰也沒再開口說話。

　直到鄭梟效率調整完左腳鞋帶，示意他換右腳：“站累了，可以踩我膝蓋。”

　邵欽立馬笑了：“別的無所謂，這我可不敢隨便踩，還是留著以后你對象踩吧。”

　說著邵欽便雙手扶著他的肩膀，換了右腳。

　鄭梟也沒強求。

　只是不知道他腦子里想了點什麼，忽然又提到鄭煜：“你沒踩過我哥的嗎？”

　邵欽更樂：“當然沒有！一般誰會踩膝蓋啊，也沒機會吧。”

　因為事過于離譜，邵欽連他誤會的方向都從未設想。

　只是覺得兩人講了這麼幾句，好像已經適合解決問題，干脆把昨晚他并沒有敷衍的意思攤牌。

　本就不是復雜的事。

　邵欽講得又直白，三言兩語甚至趕在了鄭梟完工前說完。

　只是邵欽見他不說話，以為這是不信。

　想著說都說了，索再跟著補充一句：“我說到做到，很保證，只要保證就是認真的。”

　鄭梟覺得他不理解喜歡另一個人的心；

　霍巍覺得他不理解忽視別人其實很傲慢無禮。

　究其本，是一回事。

　邵欽這兩天也確實對自己進行了好幾審視和反省。

　實話是這些都是“上位者”的病。

　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算擅長換位思考的人，可大概困于份和長期以來的生活環境，他又多多不可避免地其實也存在……

　鄭梟不是真的貧困生，但他喜歡River，所以會這樣。

　那霍巍又是為什麼？

　邵欽始終記得霍巍說他時，微妙的措辭和敏的態度：【“這也不是什麼值得笑的事，不過像你們這樣的人應該很難理解。”】

　“你們”是一個帶有典型陣營分割意味的詞。

　用在他們兩個之間，完全背離了霍巍同樣家境不錯的份設定，就好像比起自己，他認知中那個貧困生鄭梟才跟他在同一陣營。

　“霍巍學長因為我讓你很為難嗎？”

　不知何時，鄭梟已經把右腳鞋帶也理完，正昂著腦袋看他。

　邵欽笑笑：“不過是照章辦事，能多為難。”

　鄭梟還想說點什麼。

　邵欽卻手把他從小板凳拽起來，一副這不是他該心的事，主催促：“鞋帶也讓你弄了，該解釋的我也都給你解釋了，要聽聽力趕去。”

　鄭梟只好點頭往自己房間走。

　可邵欽見他走到一半，又停住扭頭：“那我們現在算是和好了？”

　“嗯？”

　邵欽當場氣笑，倚著他的門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。

　這是什麼不超過三年級的小學生話。

　“你這搞得好像今天白天是我對你干了什麼，明明是你，拒絕了我的晚飯邀請，懂？”邵欽邊說邊笑，眼神早已恢復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神采。

　“那你接下來打算干什麼？”

　鄭梟又一頓牛頭不對馬，明明剛才還急學習的人，好像突然就不急了。

　邵欽眉梢半挑，很是敏銳促狹看他：“你到底想說什麼？”

　站在房間的年幾秒猶豫。

　直覺現在不說，接下來可能很難再找到合適的時機，只得生從書桌柜門拎出一個塑料袋，展示到邵欽面前。

　“不知道你宵夜吃什麼，所以剛剛放學去便利店把能買的差不多都買了一遍。”

　萊鳴除了小賣部，教職工宿舍附近還有一家24h營業的便利店。

　離學生宿舍遠不說，還因為顧那邊的都是老師，基本不會有學生繞遠路過去。

　所以便利店是鄭梟自己一個人去的。

　在里面到老師見他一口氣拿不東西，也下意識默認他是在幫邵欽跑——畢竟全校現在沒人不知道他和邵欽住一個宿舍。

　于是最終的結果，就是鄭梟拎著滿滿一袋速食站在邵欽面前。

　邵欽低頭手了幾下。

　發現里面螺螄、米線、火面、豚骨拉面、紅油面皮等等等等，應有盡有。

　鄭梟卻表示廚房也有。

　如數家珍：“冰箱里還放了壽司、鰻魚拌飯、酪意面、牛排，和一些飲料、牛。這些保質期比較短，所以我買沒太多。”

　“已經很多了！”

　邵欽失笑，簡直對他猝不及防大方手筆刮目相看：“小鬼你很有錢嘛。”

　一般人聽見這種話肯定要謙虛。

　但鄭梟不。

　不僅不，還大方順著他的慨點頭：“爺爺把卡給我了，如果你想買什麼都可以找我。”

　邵欽頓時一揚眉梢。

　鄭梟知道躲不過，老實代：“爸爸和姜阿姨說邵叔叔把你卡停了。”

　他故意沒提鄭煜。

　可邵欽自己提了。

　他先是定定盯了鄭梟好半晌。

　確定孩子是認真的以后，終于忍不住出大笑：“你在想什麼，我就算卡停了也還有你哥，怎麼可能去刷你一個小孩的卡！”

　邵欽覺得鄭梟要把自己的卡給他刷這事，簡直比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小孩子分了一棒棒糖還天方夜譚。

　又可，又荒唐。

　邵欽笑得整個人都要不行了，手在他胳膊上直拍。

　然后突然想通什麼事般，翹得更高：“靠……你之前說想先聽聽力再跟我聊，該不會就是事都做完了，好方便給我煮夜宵吧？”

　不然這別別扭扭突然岔到吃上。

　被說中心事。

　鄭梟也不藏，只是瞳眸深邃看他：“那等我聽完了，你有想吃的嗎？”

　邵欽納罕：“你給我做？”

　鄭梟點頭。

　邵欽一雙眸卻是忽然就彎了，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，只是湊近提問：“你是不是其實背地里談過不？看著老實的，結果一出一出這麼會。”

　鄭梟完全不回答問題，而是口而出：“鄭煜沒對你這樣過嗎？”

　“啊？”

　邵欽再一次氣笑，恍然未察鄭梟這次直呼大名，沒再繼續喊鄭煜哥，只覺得他們兩個今天的談話含煜量過于高了：“怎麼又繞他上，這又不一樣。”

　現在聊的是問題，他又不跟鄭煜談，扯鄭煜干嘛？

　可鄭梟薄微抿，自便將邵欽的話理解了鄭煜沒做過，心中竟是生出幾分不滿。

　覺得鄭煜連這種事都做不到，那邵欽哪天不再跟他談也是理所當然。

　在他滿腦子瞎琢磨的時候。

　邵欽已經挑好自己的夜宵，主拿出一袋食品包裝：“就重慶小面吧，你趕聽，聽完了給我煮！”

　談到吃的邵欽總是格外生。

　明明已經挑好了，卻還不舍繼續在他手里拎著的塑料袋里翻。

　鄭梟看著眼前人欣然展的臉，頓時心中再多的彎繞也消了，第一次領悟什麼抓住一個人，首先得抓他的胃。

　于是他很快不再糾結哥哥的問題，自認做幾頓夜宵總不能算越軌。

　要怪就怪鄭煜自己不會。

　十指不沾春水，沒他有本事。

　…

　邵欽本來對鄭梟的廚藝不抱什麼期，以為只是普通能口，連怎麼做面子工程以示鼓勵都想好了。

　可結果鄭梟穿著廚房圍，端著那小面一上桌。

　紅辣辣的，香味俱全，聞著味他就食指大，瞬間坐在餐桌支棱起脊梁骨，神抖擻，一頓飽餐。

　就連拖延許久的新書大結局，也終于在今天等來合適的心筆。

　并且因為近日的新驗。

　邵欽決定對之前敲定的構想做出一點調試，改改幾個人的邏輯和最終結局。

　對他來說，電子產品被沒收了也無所謂。

　因為他本也是寫手稿居多。

　英文寫起來還比中文省勁，字母連筆沒刷幾下一頁紙就畫完了，到時候出版社那邊自然有人幫他把手稿規整電子稿。

　挑燈夜戰。

　邵欽本只打算淺戰兩小時。

　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小面，肚子沒覺得的關系。

　等他終于停筆以為自己“兩小時”過完，外面天都快亮了，天際一抹悉的蒙蒙深藍。

　邵欽卻沒覺得累。

　因為萊鳴不惜下本。

　宿舍桌椅全是人工學定制，看起來普普通通一張椅子，價格卻驚人地說小幾千。

　以至于邵欽生生坐了一夜，后腰一點覺沒有。

　還有心舒舒服服拿著手稿、靠著椅背轉圈，對自己寫的結局很滿意，覺得立馬就能了。

　甚至邵欽其實也知道哪里能。

　上次他們助教一行五人，和兩個班的老師在招待酒店包間吃飯，侍者突然推甜品上來他就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