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一號,蔣西池去青野中學報到。
起了大早,去橋頭買了發糕、包子、豆漿等一應早餐,放在桌上,自己往裏叼了個包子,蹬上自行車出門。
初一(三)班教室里人聲鼎沸,一個中年男人站在講臺上,一邊打電話一邊扯著嗓子喊:「先坐下先坐下!隨便坐隨便坐!還沒學費的先去食堂財務那兒學費!」便有家長牽了孩子過來問食堂怎麼走。
蔣西池環視一圈,目頓住——南邊靠窗的最後一排,趴在一顆正在睡覺的腦袋。
腳步一停,提著書包,到南邊第三排的位置坐下了。
到九點半,進進出出的人才消停。
中年男人清一清嗓,「我張軍,是你們班主任。大家安靜一下,我先點個名……」
蔣西池從包里翻出本書,一邊看一邊等張軍念過一個一個名字。
「樊麗。」
「到。」
「范之揚。」
「到。」
……
「方螢。」
沒人應。
張軍抬高聲音,「方螢!方螢還沒來嗎?」
片刻,一道懶洋洋的聲音:「到。」
張軍皺眉,「怎麼開學第一天就睡覺。」
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語調,「昨天沒睡好唄。」
張軍念叨了兩句「注意休息」,把被打斷的點名繼續下去。點完名,指揮學生派發《中學生守則》《安全教育手冊》。
張軍清一清嗓,「有沒有同學願意自薦做咱們臨時班長?」
話音剛落,一條手臂高高彈起。
張軍抬抬手,「很好,你是……」
「范之揚!」
便聽前後座有人嗤笑,「我看飯桶吧。」
蔣西池目從書上挪開,回頭看了一眼。范之揚得了張軍的表揚,樂得直撓後腦勺,肚皮快要把格子襯衫的紐扣都崩裂了。
「去四個男生,跟范班長一塊兒去材室把咱們班的教材搬過來。」
五個男生離開教室以後,張軍便指揮剩下的人到走廊去,按高矮順序站好。
等其他人都湧出去了,蔣西池才放下書,走到門口。
方螢站在生那隊的第五個,耷拉著腦袋,沒打采地打了個呵欠。這回沒穿著黑黑,上是一件白T恤,下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。
蔣西池收回目,往隊尾走去。
張軍扯著嗓子:「先來生四個,男生四個,一男一同桌,去坐第一排!」
稀稀拉拉地進去了八個人。
「後面的,以此類推,別!」
話音剛落,立刻就了——方螢進了教室,卻沒在第二排坐下,徑直回了方在自己坐的位置。
「哎那位同學,你怎麼回事!」
方螢不理他,往桌上一趴。
「那位同學!」
有人提醒張軍「方螢」。
「方螢!你給我站起來!」
方螢不耐煩地站起,斜過眼,與張軍遙遙相對,「幹嘛啊?」
「你懂不懂什麼紀律?」
「你懂不懂什麼人化?」方螢輕嗤一聲,「我遠視,坐前面看不清。」
張軍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,鼓著眼睛瞪了半晌,揮一揮手,招呼後面學生繼續往裏坐。
方螢得勝,倒也未見有太大的表,一屁坐下去,把剛發的《中學生守則》攤開,往前一豎,蓋住了腦袋。
兩列隊伍很快只剩下短短兩截,蔣西池提著書包跟著前面的同學走進教室。
他的座位是倒數第二排。
恰好在方螢前面。
蔣西池拉開椅子,坐下,目掃過方螢的頭頂。
教室鬧這樣,虧能睡得著。
沒多時,五個學生把一捆一捆的教材搬回了教室。臨時班長范之揚自告勇,把每科的書分四摞,每摞十六本,擱在第一排的桌子上,讓大家往後傳。
蔣西池接過前面傳過來的最後兩本,往自己桌上扣了一本,往後遞。
沒人接。
方螢還在睡覺。
窗戶大開,進點兒風,吹得髮微微拂。髮很細,又似乎很,發梢上染了一點晨。
蔣西池收回目,將最後一本書往手臂旁邊的空一拍。
方螢一下醒了,懵然地擺頭看了看四周,才意識到這是在教室。
把桌上的語文書收起來,拿手背了睡得發紅髮熱的臉,把椅子往後一磴,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。
沒一會兒,第二本書又過來了。
前面的男生沒回頭,手臂越過肩膀往後一遞。
「靠後點,我拿不到。」
那手紋不。
方螢「嘁」一聲,不得不坐直,把椅子往前一挪,從男生手裏接過書本。
張軍進行下一項事宜——班主任寄言。
「從小學升到初中,意味著你們要進一段全新的旅程……」
廢話連篇。
方螢撇撇,從書包里出一支圓珠筆,把發下來的十來本教材一一攤開,龍飛舞地在扉頁上劃下名字,每個字拳頭一樣碩大。
張軍總算廢話完了,「好,現在從第一組第一排開始,大家依次進行自我介紹——安靜點,不要講小話!」
方螢打了個呵欠,翻開語文課本,才發現初中的語文課本已經不是全彩的了。
隨便翻到一頁,百無聊賴地掃了一眼:「……我從未見過得開這樣盛的藤蘿,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,像一條瀑布……」
左手托著腮,右手一頁一頁往後翻。
前面「吱」的一響,方螢抬頭一看,才發現不知不覺,馬上就到自己了。
前排的男生影直,兩手很隨意地在袋裏。
「我蔣西池,蔣/介/石的蔣,西方的西,水池的池。」頓一下,沒再說什麼星座、好之類的,直接坐下了。
到方螢。
「方螢。方向的方,腐草為螢的螢。」
聲音不大,說完乾脆落座。
張軍走上講臺,繼續進行下一項,方螢把書拿起來,準備接著翻一翻時,坐在前面的蔣西池突然回過頭來,看了一眼。
方螢一愣。
這個人,就是昨天晚上的……
方螢把袖往下一扯,蓋住了手背,挑眉問:「幹嘛?」
蔣西池淡淡一瞥,就又轉回去了。
方螢撇撇:「莫名其妙。」
中午十一點,冗長的開學報到總算結束,張軍囑咐大家明天準時上課不要遲到,離開了教室。他前腳剛走,後腳就有三個學生朝方螢涌過來,把圍住。
三人兩一男,分別萬紫琳,孔貞貞和魏明。
萬紫琳輕輕撞一撞方螢手肘,「阿螢,厲害啊,第一天就敢頂撞班主任!」
魏明附和:「這什麼老師啊,整個一事兒!」他材敦厚魁梧,像個北方草原的漢子,一激起來,聲音卻又尖又細。
方螢沒搭腔,把發下來的新書往屜里一塞。
萬紫琳:「阿螢,下午出去玩唄?我剪頭髮了發現沒?」
方螢抬頭看了一眼。
大半個暑假沒見,確實覺得萬紫琳有哪裏似乎不一樣了,但是哪裏,又說不清楚。
萬紫琳把外面的頭髮撥開,出裏面一縷煙青的頭髮,「好看嗎?」
「嗯。」
萬紫琳抱住方螢手臂撒,「一起出去玩唄,咱們去拍大頭,善哥還說了請我們唱歌。」
「我下午還有事,你們自己去吧。」
萬紫琳癟癟,「怎麼每回喊你你都不願意出去啊。」
「真的有事。下周不是你生日嗎?那天去吧。」
萬紫琳轉晴,「你記得我的生日啊?」
「嗯。」方螢目噼里啪啦按著手機鍵盤的孔貞貞,「魏明,貞貞,你們去玩。」
語罷,提起椅子上的書包,往肩上一掛,「走了。」
外面熱氣人,方螢把書包掛在把手上,上半新不新的自行車。
起來,才覺得有一點風,然而頂上烈日灼灼,秋老虎肆,很快曬出一背的汗。
方螢加快作,忽見前麵攤子旁一人上了車,往斜前方剎去。
趕按鈴,定睛一看,蔣西池。
卻見他忽然兩手都鬆開了車把,不知道在搗鼓什麼,車歪歪扭扭地走了一個S形,就在快倒下的時候,他不慌不忙地掌住了車把手,接著,一張花花綠綠的東西,被風一刮,「嘩啦啦」往後飛來。
方螢急忙往旁邊一讓,那張「花花綠綠」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。
是冰的包裝紙。
方螢翻個白眼,一磴踏板,趕上了單手騎車,叼著冰的蔣西池,吐詞:「裝!」
蔣西池一慢,就看著方螢從旁掠過,絕塵而去。
那輛自行車實在是太破了,吱吱呀呀作響,要散架了一樣。
不不慢地吃完了一支冰,自行車過了橋,到了蕎花西巷。裏面路坑坑窪窪,不好走,蔣西池從車上下來,把要垮下去的書包往肩膀上甩了甩,推著車子,走進巷。
太已經斜過了正中,巷混著各氣息的清涼空氣撲面而來,上暑氣立時下去大半。
走過半條巷子,忽見前面一道悉的影。
蔣西池頓住腳步。
方螢。
一個材高大男人正攥著穿白T恤的細瘦胳膊,十分之用力,像是螳螂鉗著螞蟻的兩條細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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